「重要的不是治癒,而是帶著病痛活下去。」
— 卡謬《西西弗斯的神話》

如果妳坐下來,跟那個曾經受過傷的自己,一起坐在沙灘上,妳會跟她說什麼? 
我想我會跟她說,謝謝妳,沒有那麼拚命的妳,我就到不了這裡。

雖然帶著一點荒蕪,人生還是可以走下去。
因為人生注定是要超過那片荒蕪的。 

生命有些相遇,說了再見之後,可以再重逢嗎?
那些無以名狀的悲傷,是怎麼慢慢地,慢慢地回到該走的軌道上。

 

這本書,獻給每一個,在生活中受過傷,卻還是試著往前的女子。

獻給每一個,即便心裡破了洞,還是懂得欣賞人生的美好片段;在每次噙著淚水時,卻仍舊望著滿天星空,期盼找到出口的妳。

 

以下內容摘自《我所受的傷》

我所受的傷, 葉揚, 阿媽的事, 你那樣愛過別人了, 親愛的彼得先生
圖片來源:作者網站

作者介紹

葉揚,臺北人。上班族。

曾以〈阿媽的事〉榮獲2010年「時報文學獎」短篇小說首獎。

著有:
《FYI,我想念你:葉揚短篇小說集》(皇冠,2012)
《你那樣愛過別人了》(時報,2013)
《親愛的彼得先生》(時報,2015)

失去

談「在乎成本」與幹捨離Talking-about-Cost-Concern-and-Disengagement

二〇一八年一月,我發現自己懷孕了。

我的工作正步上軌道,我的先生,喜歡穿著花花襯衫的彼得,正在一間咖啡廳等我下班,我在上甜點時把驗孕棒拿出來,他很高興,我也是。

時間不能再更完美了,第二胎寶寶將在大兒子羅比上幼兒園後的兩個月到來,

我覺得自己的人生簡直是教科書題材,倒楣的女人都會恨我的,我想。

那不過,是個錯覺。

維基百科寫著:愛德華氏症,發生率約為八千分之一,為無法治療之疾病,有生長遲緩及嚴重缺陷,因此在懷孕早期即會自然流產,如果能超過十周的胎兒也有百分之八十五會在出生前胎死腹中,只有約一分之十五的胎兒可能存活到出生,有水腦、心臟缺損、肚臍膨出、腎水腫、握拳的手等,出生後的嬰兒有半數會在一周內死亡,百分之九十在一年內死亡。基於優生保健及保護母親的理由,只能建議母親終止懷孕。

那一針扎下去,我知道我失去她了。我走出診間,走進廁所裡,把門鎖上,趴在門板上。

曾經聽過別人說,至親離開,自己的一部分也跟著他走了,終於我對這句話,有深切的體會。

你會跟那個曾經受過傷的自己說什麼?

三個月的休假結束,我回到崗位,繼續上班瑣事還是很多,偶爾沮喪的情緒,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找到出但我的人生還沒有結局,我不想再自以為自己能猜到結局。

某天跟妹妹聊天。

妹妹問,「妳身體好多了嗎?最近睡得著嗎?」
我說,好像不容易好,我只能學著不要那麼在意啊。
妹妹突然提議,「如果妳坐下來,跟那個曾經受過傷的自己,一起坐在沙灘上,妳會跟她說什麼?」
我:「啊?」
「妳必須做這個練習。」妹妹說這是她從書上看來的,很有幫助。

那天夜裡我又醒了。
這次我在黑暗裡,練習想像,跟另外那個自己坐在一起。
沙灘上有兩個我。
二十歲的她坐在旁邊,逞強的側臉像個城牆,看著海。
如果妳坐下來,跟那個曾經受過傷的自己,一起坐在沙灘上,妳會跟她說什麼?
我想我會跟她說,謝謝妳,沒有那麼拚命的妳,我就到不了這裡。
我們,終究不同了,有些事情我會開始說不要,有些事情,我知道自己不能了。
欸,所以我不得不把妳留在這裡,我把妳,跟我們的約定都留在這裡。
年輕的妳會固定成一個樣子,留在我心裡。
我要繼續往前走了,拖著有點乏力的腿,還是得走到海的另一邊。

真的,說一萬次也不夠,謝謝妳。

其實人類真的會記在心裡一輩子的,都是一些小事情。

管他去死, 幹捨離, 人生自由, 莎拉奈特, 改變人生

讀了一本社會科學的書,裡面寫到,其實人類真的會記在心裡一輩子的,都是一些沒什麼了不起的小事情。
我覺得很有道理。

當我是孩子的時候,經常丟掉東西,有個大人趁我轉過身時說:「別給她買好東西,這孩子只能用一些便宜的爛東西。」
我便一直受傷到現在。

阿媽過世的那一天,我在主持一個學生競賽的頒獎典禮。為了表示慎重,我自己上網找了個化妝師,弄出一個隆重無比的妝容,師長經過時,他端詳了半天,才說,哇,我都認不出妳是誰了。

然後,鈴鈴鈴,電話來了,「喂,妳快來,阿媽死了。」

我沒有主持完那場典禮,只做了一半就匆匆離開。我記得自己坐在捷運上,從淡水趕回醫院,列車轟隆隆的行進著,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,上一刻我才在介紹頒獎人上台,頒獎人宣布得獎者,團隊擁抱,熱鬧鬧地勾肩搭背合照,接著有人拿著我的電話過來,「嘿,妳要不要接?」

列車靠站,我發現我變成一個沒有阿媽的孩子我開始哭,在藍色堅硬的坐椅上摀著臉小聲哭,

其他的陌生人,木然地看著我頂著一個濃妝哭。

活到現在,我總算有點明白,記憶不是用理性的方式運作的,我的人生是用小事組成的,而不是那些功成名就的事,那些被歸類成人生大事的事情,對我造成的影響幾乎不存在。

以這樣的方式留下來,並不是一件無可挽回的結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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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輕時的我,很容易將事件區分為哪些對我是好的,哪些是不好的但這種區分,到頭來沒有太大的意義,走到生命的中段時期,我瞭解到,人生並不只是只有出生,成長,成功,健康,歡樂和勝利而已,還有損失,失敗,疾病,年老,衰敗,痛苦和死亡。生命是一個整體性概念,所有的事件都有其必要的位置和功能,我獲得的禮物,我所受的傷,這些一連串發生的内容,背後都暗藏了一個展開的過程,我可能永遠都無法理解所有的意涵,但或多或少我還是感受到了一些。

我花了一段時間才想明白:原來人生這麼累,都是我搞出來的。

這幾年,求學、工作、成家、生子的這段日子,我追求了很多東西,到手以後卻不確定那些是不是我要的,那種感覺好像球傳到我手上,我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投籃似的,我不願停下來,只好假裝,跑來跑去,打一場,很多場,焦頭爛額,不知道為何而戰,也不能預期何時結束的比賽。

因為這場經歷,一個紫黑色的嬰兒,一動也不動地躺在我的懷裡,過去幾十年,突然如一班列車走了,我站在一旁發楞,我是誰?我為什麼在這裡?我在幹什麼?

生命等著我回神,直到我明白,原來,我留下來,我能以這樣的方式留下來,並不是一件壞到無可挽回的結果。

後記

第一次看這本書時,是朋友推薦給我的,當時我的寶寶還沒降臨,心中也有很多當下急著要看完的書,趨勢、腦科學、心理學等等,看著這本書的前半段,我的記憶好淺,這些文字似乎只是路過了我的海馬迴便離開了。

過了快兩年,我又想起了這本書,再一次翻開,書裡的悲傷像大浪一樣襲來,把我捲到好遠的地方,在浪裡不斷的翻滾無法離開,這樣的事情怎麼能受的了?眼淚一直被我拉回眼眶,因為等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,不能失控。看完這本書好像跟作者一起經歷了這些悲傷、焦慮、絕望,然後又跟隨作者一起站了起來,重新找回力量。那溫柔的文字,好像也將自己給安撫了,

我自己覺得,作為一個人,尤其是已經受過傷的人,能跟不順利一起相處,而不是老死不相往來,是比較理想的心態。」作者這樣對自己也對讀者說。

當你面臨困難時,要知道這些挑戰不是來摧毀你。它們是來幫助你進步、提升,使你更加強大。」― Rishita Bapna。

當每一次受傷後從傷痛中站起來,都會覺得自己似乎更勇敢了。